两人回到山下的池塘边，周卫青拿出食物作早食。徐伊一呆呆地接过，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，没有什么胃口。


       纵使这个世界发生再悲伤的故事，地球还是得自西向东旋转。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看着徐伊一，女孩终究是要多愁善感一些，不过这一点他也不讨厌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要去给宋不寐姐姐报仇吗？”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咬了一口压缩饼干，抬头望着东边被染得火红的火烧云摇摇头。


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！他们明明杀了人！是罪人，就应该偿命！”徐伊一有些急促，转头盯着周卫青，幽怨的眼神中似乎有责怪之意。


       “可这不是我们鬼仙的工作。”周卫青解释道：“我的任务只是回收魂魄，多余的事不要做。”


       是的，随意插手人间的爱恨情仇这是信标使者的大忌。因为干涉他人的人生则会沾染他人的因果。因果轮回，因果报应，多少信标使者死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。


       畏惧因果是其一，其二便是只有做上信标使者，才会明白这种因果无时无刻不限制着阳界凡人的生活。人在做，天在看。若是作了恶，则自有天收。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不懂，仅仅是因为可笑的神仙托梦，天真活泼的宋不寐姐姐就要无辜地死去。她不明白，为什么杀人者可以逍遥法外，被杀者就要受尽折磨，直至怨气不散化为厉鬼。若不是遇到周大哥，或许永生永世都作为厉鬼毫无自我地存在下去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若是杀了村子里的商人，老妪，屠户，他们的后代又会遭到丧亲之苦。你说身为鬼仙，我应该让这种痛苦延续下去吗？”周卫青开导道。


       并不是他天性单薄冷漠，而是他总是习惯理性地思考。就算面对父母去世这样的大事，他的生活也并没有完全崩溃。并不是他不爱父母，他也爱，也消沉了几天。但是消除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老实摇摇头：“道理我都懂，只是为宋姐姐感到气愤不平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这说明我们伊一是一个善良的孩子。”周卫青赞许道。


       “放心，作恶者不会得以善终。苍天自有定数，我拿鬼仙的身份保证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听到周卫青信誓旦旦地保证，徐伊一才好受一点，狼吞虎咽地吃起压缩饼干。周卫青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，父亲托付的这个姑娘，还真的挺有意思的。


       过早后，周卫青带着徐伊一回到村子。村里人什么也不知道，无知者最快乐。他们依旧早起耕作，闲暇时走邻串户，或是树下小憩，兴许兴致来了还可以去池塘里钓一会鱼。


       纵使这个世界发生再可悲的故事，地球还是得自西向东旋转

       村子本就该如此惬意，只是这惬意的代价也是巨大的。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不敢想象，如果徐伊一比宋不寐更早到村子会发生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带着徐伊一向村里人道别，他们很质朴都热情回应，甚至有些本不太富裕的家庭也塞了周卫青几个大饼。


       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，是因为本性如此，还是因为他今天就要带着被村里人称作“灾星”、“怪物”的徐伊一离开？周卫青不得而知。


       他不愿意再多想，事情有美好的一面，也总有阴暗的一面。


       有的时候太过于美好，阴暗处也会更冰冷。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在人群中只看到了那老妪，却没有看到屠户，这倒是正常，他本就不欢迎周卫青，更别说给他来送行；徐伊一也没见商贩夫妇，想到大概又是去邻村做生意去了。她心里还是不痛快，于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张蜷曲丑陋的面庞。老妪冥冥中从她的眼神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，吓得她后退两步，年迈的老寒腿差点因为没踩稳跌倒在地。


       村民们将两人送到村口的老槐树下。风稀稀疏疏地吹起，今天不热，正适合道别。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带着徐伊一重新回到那条小路，朝渡口赶去。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忽然停住，拉住周卫青的衣角。周卫青也停了下来，徐伊一先是抬起头与他对视良久，二人都没有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“周大哥，这两天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。”徐伊一停顿了一下，声音开始颤抖：“伊一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。只是……只是伊一被要求去找周叔叔的儿子，伊一可能不能和你同行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说着说着，徐伊一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慢慢地下头去，盯着自己的脚尖。这似乎是她不高兴的习惯性动作。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姑娘，不禁扑哧一笑。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忽然抬起头不解地与他对视，似乎隐隐有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笑什么？”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无奈道：“唉，你个傻丫头。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。为何要理会别人强加的要求？”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摇摇头，一脸委屈地解释道：“不行，周叔叔对伊一有恩，周叔叔说的话就是命令，伊一不能不执行。”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听着姑娘这些话，忽然笑不出来了。


       他自认为自己衣食无忧，父母相爱家庭和睦。虽然父母偶尔出远门，有时几个月都不落屋。但那不妨碍他深深感受着父母的爱长大，虽然后来到了叛逆期，与家人有些矛盾，但那些小事终究在意气用事之后化解。


       有时他很庆幸生在这样的家庭，有着这样的童年。他很感谢父母，虽然他们不像某些富商一样给孩子最好的资源，但是他们给了周卫青完整的人格。


       他会哭会笑，会向往自由，有着正确的价值观，虽然天性有些单薄，但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他不知道徐伊一有着怎样的曾经。他也好奇，究竟是一段怎样昏暗的过去，才让她活得这般委屈，宛如一个不敢反抗的奴仆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以前或许生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海底，终年看不到四季。


       但是，不用担心了，已经上岸了。这里春去秋来、蝉鸣飘雪，你可以走在阳光下，长在春风里。黎明已至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。”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周卫青，阳光撒在他的脸上，照进她的心里。


       “以后我照顾你，你可以把我当作家人，我也把你当作家人。我们一起走进繁华的世间，去拯救那些人间疾苦。”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微微蹲下身子，双眼刚好与徐伊一双眼平视：“好吗？”


       这一刻徐伊一将脑海中无边无际的词典翻得稀烂，她试图字字斟酌，推敲出长长的一段话，但是不行，表达不出半分她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。千言万语，只得汇做一个字。


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我本坚信科学，不相信命中注定，可是为何我好像等了他很多年……


       周卫青揉了揉徐伊一的头发：“重新自我介绍一下，我姓周，叫周卫青。周书衡是我父亲。”


       徐伊一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，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眼前！虽然她这两天也曾幻想过，都是姓周，要是周大哥就是我要找的人，那该多好啊。


       “竟然就是你！”徐伊一一脸不敢相信，她用了很久才回过神来。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是，此时她除了惊讶之外还有满脸的欣喜。就像买到超市最后一个打折面包一样又惊又喜。


       竟然是你。


       不，应该是还好是你……